我们对Rethink Robotics的倒闭做了一次深度的剖析,总结了硬件勇于探索商业模式的公司在产品研制中必须要格外注意的三个点:
寻求更快的生命周期来验证产品和市场需求的契合(product market fit), 硬件研发其实也需要和软件领域的敏捷开发一样,快速地进行概念性验证,同时提前对硬件进行多角度、分步式的测试和分析以避免踩坑。
在研发难度很大的硬件领域里,需要保证功能满足的基础上控制成本,因过于严苛的成本控制牺牲产品性能得不偿失。
供应链管理在硬件制造业的成本控制中会起到最重要的作用,做好知识产权保护的前提下利用中国的供应链优势是很多硬件公司成功的奥秘。
最近,美国工业机器人领域接二连三地爆出勇于探索商业模式的公司倒闭的新闻。今年8月,Kuri Robot的母公司Mayfield Robotics宣布倒闭;上个月初,协作机器人的先行者、贝佐斯大神持续背书的Rethink Robotics也向外界发出了公司关闭、IP易主的新闻。我们今天就来和大家探讨一下Rethink倒闭的具体原因。
Rethink于2008年成立,总部在美国波士顿,历史融资1.5亿美元,是业内最先提出协作机器人概念的公司。如图1所示,在过去的10年时间里,Rethink主要发布了两款机器人Baxter (2012年)和Sawyer (2015年)。Baxter的产品定位是服务发达国家的中小企业,希望以低价、灵活的自动化解决方案和安全的人机协作环境来帮助发达国家工厂的工人提高生产效率,成为工厂现有工业机器人的补充,而不是替代。2012年的市场也对Baxter寄予厚望,时代周刊的子杂志将Baxter评选为2012顶尖发明之一。
然而经过四年的研发,产品发布后,Baxter的销售业绩和市场评价却不尽人意。产品性能不足以满足原先设定的目标场景,可应用的场景有限,进而无法说服目标客户付费。加上这一代的协作机器人速度太慢,客户很难被说服其能帮助工厂提高效率。所以导致Baxter几乎被工业场景放弃。幸运的是,Baxter迅速调整方向,在保留原来设计的同时,采用开源SDK和广泛使用的ROS系统,允许机器人学界专注于不同的领域,如人机交互、协作机器人等,且能分享工作中积累的经验。新版本的Baxter准确地找到高校研究的需求点,很多高校在Rethink宣布倒闭的今天仍然在使用。然而,高校教育于研究市场的规模要比当初瞄准的工业市场小得多,对公司收入的占比也非常的有限。
对于任何一家初创公司,市场调查与研究、产品定位和Product-Market fit的反复验证,是公司贯穿始终都要严肃对待的事情。产品定位或Product-Market fit如果出现问题,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产出的产品不受市场欢迎。互联网软件相关的初创公司一般都会采用敏捷开发管理,反馈的流程较短,从而及时止损的可能性比较大。而对高科技硬件厂商,特别是机器人厂商而言,由于研发周期和用户反馈的流程比较长(1~2年),早期的市场调查与研究、产品定位和产品验证(Proof of Concept)的过程中如果出现错误,整条产品线都将面临被裁掉的危险。若公司只有单一的产品线,且调整特别困难,那么公司整体的融资与发展节奏都会被打乱,出现公司倒闭的情况也很常见。
成本控制几乎是令每一个硬件创业者辗转反侧的问题,Rethink也不例外。Baxter从产品设计之初的主要要求之一便是低价。与同类竞争产品相比(见表1),Baxter的价格至少便宜50%以上。低价格对应低成本,Baxter苛刻的成本要求与产品的目标用户是中小型工厂(SME)为主直接挂钩,需要仔细考虑他们能承受的价格范围。
通常来讲,工业机器人的硬件成本的可变范围是非常有限的,主要由本体构件、减速机、伺服电机、控制器、传感器等组成。其中减速机、伺服电机的IP基本控制在欧洲和日本等传统优秀的零件厂商手中,成本基本固定。除了几项必备的核心部件外,Rethink尝试过利用算法来增强物理特性以此来降低成本,也曾另辟蹊径地寻找廉价但功能相当的其他零件替代品以减少成本。Rethink的高级机械工程师David Lewis曾在斯坦福的案例分享中提到了团队利用弹簧来解决力传感和安全协作的高成本问题的故事。
“Baxter的机械臂包含一个称为串联弹性执行器的机构,其中电机和齿轮箱驱动弹簧,弹簧又驱动关节。弹簧使执行器更柔韧,让设备能测量力。对每个关节的力的实时监控允许机器人适当且安全地对力作出反应。移动机器人的四肢进行训练时会使用此反馈。该串联弹性执行器还可用作过滤器,有助于减少低成本齿轮箱中的摩擦和间隙。此外,若机器人遇到意外撞击,它们还可以充当震动吸收器。”
成本控制的初衷是为了能够更好的保证Baxter即使在相当低的销量的情况下也能盈利。然而,这也对Baxter的性能埋下了隐患,弹簧虽然某一些程度上替代了力控制组件,但基本上等于牺牲了准确性。成本控制与性能和研发节奏的平衡是一门学问。对于技术难度本身非常大的产品而言,过度苛刻的成本控制,无疑会给本就难以完成的研发任务雪上加霜,这也直接引发了第一款Baxter的发布在研发了四年后才问世。而被过度牺牲的性能永远是一颗定时炸弹,“力反馈性能不足,位置精度不高”便成为了Baxter的一张卸不掉的标签,而最终被工业场景放弃。
按照Rethink成本控制的逻辑,当时北美和德国工厂的人均成本均为中国的20倍以上(图2),它应该也会选择把供应链放在成本低的中国。然而,事实却是其75%的供应链均在北美。
Rethink诞生在美国汽车制造复苏的2008年,在大量的美中贸易逆差的压力下,Rethink提出的口号是通过创新性的自动化技术帮助振兴美国制造业。当技术驱动产量增加后,低成本的离岸外包的动力也会降低,形成美国国内的制造业闭环。不把供应链放在中国,可能跟这个原因有关,不过我认为Rethink其实是出于对知识产权的保护。Brooks(Rethink的创始人,同时也是iRobot的创始人)早在做iRobot的时候就考察过中国的供应链情况,他那时恰好发现了中国的一家厂商的产品疑似盗用了iRobot的知识产权。考虑到对自身IP的保护,Rethink坚定地把供应链放在了高成本的美国。
我们无法评论Brooks的担忧是不是正确,Rethink并不是个例。中国对IP保护不够,这是我所知道的所有美国公司共同的担忧。中国政府和企业一直在努力改进对于IP的保护,但力度依然达不到很多发达国家的标准。但我不得不指出的是,Rethink的这个决定忽略了不一样的产品在成熟度和技术难度上的不同。对于成熟的产品或技术难度低的硬件产品,如果知识产权没有正真获得很好的保护,放在中国的供应链可能确实会造成同种类型的产品的泛滥。相比划时代意义的协作机器人,iRobot便是此类产品。然而协作机械臂涉及的研发难度即使到了10年后的今天仍然很高,中国大多数的机器人厂家都在集成商领域,本体领域的专家少之又少。如果Rethink能将零件做到合理的拆分,将供应链放在中国来减少成本,而不是一味地在硬件选择上死磕,Baxter和Sawyer的命运也会不一样吧。
造成一个公司倒闭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团队管理、公司文化、市场之间的竞争环境等等,每一个短板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以上缘由分析只是我在大量阅读和与有关人员交流后的个人看法。我并没有针对性地讨论Sawyer这款产品,因为我认为相比Baxter, Sawyer的产品定位与目标客户的真实需求分析要准确很多,在工业应用场景(PCB板测试、物料处理、包装等)下,Sawyer在协作机器人领域是名列前茅的优秀产品。但2015年的Rethink,面临比2012年更多的竞争对手。此时四大家族均已推出了协作机器人,Universal Robots也继UR 5和10之后推出了UR 3。这些竞争对手的优点是他们有足够的领域经验、资本和时间来打磨自家的产品。优秀的产品需要放在市场上进行比较才知道谁更优秀,当有足够多更好更稳定的产品时,Sawyer的比较优势在客户眼里可能就没那么出彩了。
尽管Rethink倒闭了,但它仍然是协作机器人领域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公司,它的故事将成为所有硬件初创公司必备的一堂宝贵的课程。